1944年,深秋。 上海的雨,下得黏腻又阴冷,像是老天爷泼下的一盆浑浊的洗脚水,带着挥之不去的铁锈和劣质煤烟味儿,没完没了地冲刷着这座孤岛。湿气钻进骨头缝里,连带着租界里那些霓虹闪烁的“不夜城”,也蒙上了一层灰败的油光,透着一股子强撑的虚假繁荣。闸北的陋巷深处,这湿冷更是渗进了砖缝墙皮,吸饱了水汽,沉甸甸地压着人心。在这日伪势力犬牙交错、黑市横行的年月里,秩序崩坏,唯有盘踞地下的力量,才能在这泥泞中撕开一条生路。 “和盛”堂口的议事厅,灯火通明得刺眼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甜腥气,混合着劣质烟草和隔夜茶水的闷浊怪味,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。堂口正中,一幅巨大的“忠义千秋”中堂画下,紫檀木大案油光水滑。案后,一张宽大的太师椅。 青龙帮帮主,江砚舟,就坐在那里。 深青色长衫熨帖得一丝不苟,外罩玄色缎面马褂。指节分明的手搭在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,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叩击着,发出几乎听不见的笃笃轻响。他身形修长,算不得魁梧,但往太师椅上一坐,整个喧闹的堂口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——帮众们刻意压低却仍透出狠劲的议论、角落里算盘珠子的噼啪声、门外檐下滴答不绝的冷雨声——都如同退潮般沉了下去,只剩下一种紧绷到极致的死寂。 他微微垂着眼,目光落在左手拇指那枚青玉扳指上。玉质温润,灯光下流转着一层幽光。扳指内侧,一道极细微、几乎难以察觉的刻痕,像一道隐秘的伤疤。他摩挲着那道刻痕,动作轻缓,不带一丝火气。 大案前几步远,跪着一个人,张癞子。平日里也算堂口里一个敢打敢拼的小头目,此刻却抖得筛糠一样。脸上涕泪横流,糊满了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,额头上磕出的青紫渗着血丝,混着地上的泥水,污浊不堪。 “七……七爷!”张癞子声音嘶哑破裂,像被砂纸磨过,“我鬼迷心窍!猪油蒙了心!是姓朱的……是他!是他许了我法租界一个烟档!还有……还有三百万元中储券!他……他逼我!他说我不干,就让我全家老小……” 他语无伦次,一边哭嚎一边砰砰磕头,沉闷的响声在死寂的堂子里格外瘆人。前额迅速红...